2024-03, 袁枚选诗真考究

  袁枚是乾嘉时期的“一代骚坛主”,诗坛“性灵派”旗手,他那本近六十万言的《随园诗话》,其间寄寓的诗篇美学思维和创造理念成一家之言,足可供后世研讨。“诗话者,辨句法,备古今,记盛德,录异事,正讹谬也”(《许彦周诗话》),唐宋以降,诗词创造空前昌盛,诗话类的赏析文字也大行其道,至清代已洋洋大观。《随园诗话》在选录各阶层诗人的诗作之际,以漫笔笔法记事、点评,证明、显示“性灵说”的美学观,与此一起反映出袁枚这位鉴赏家、诗论家兼编辑家、出版家的眼光与胆略。

  作为名重一时的文人诗人,又经年累月撰写诗话,袁枚对怎么选诗、选什么诗,适当考究。他在《随园诗话》中称:“选诗如用人才,门户须宽,采纳须严……尝标语云:‘声凭宫徵都须脆,味尽酸咸只需鲜。’”(卷七之三十二)撰写《随园诗话》时,杭州、南京等地稀有百人献上诗篇,以求当选,哪怕仅仅一二摘句也称心如意。袁枚不以人取诗,而是看诗自身是否够“脆”够“鲜”。曾有人以某“巨公”之诗求当选,袁枚阅之昏昏欲睡,便直言相告:“诗甚清老,颇有功夫;然而非之无可非也,刺之无可刺也,选之无可选也,摘之无可摘也。”(补遗卷二之七十二)与袁枚“交好”的某太史送来诗集四十余卷,袁枚“苦其太多,托门下士周午塘代勘之”。周午塘勘阅后戏题道:“何必老词坛,篇篇别调弹。披沙三万斛,检得寸金难。”袁枚读之不觉大笑,戏和云:“消夏闲无事,将人诗卷看。选诗如选色,总觉动心难。”(补遗卷一之五十三)

  袁枚指出,“选家选近人之诗,有七病焉”,尤其是“徇一己之友谊,听别人之求请”这第七病,“余作《诗话》,亦不能免”(卷十四之二)。不过当选《随园诗话》的诗篇或摘句多出自布衣、贫士诗人,更难以想象的是不少女子及贩夫走卒之句,这在其时的文坛已殊为可贵,也与袁枚身为“诗坛‘性灵派’旗手”的诗篇观与撰写诗话的初衷相吻合。袁枚从不讳言“独爱言情之作”,“余每下苏、杭,必采诗归,以壮行色;性之所耽,老而愈笃”,各方投赠佳句,他“摘抄甚多”。当然,当选的诗句无论是言情状物、记游抒怀仍是咏史讽喻,要不落窠臼才行。相较于某些巨公名士,袁枚称誉“贫士诗有极妙者”,如陈古渔的“雨昏陋巷灯无焰,风过贫家壁有声”“偶闻诗累吟怀减,偏到歉岁饭量加”,杨思立的“家贫留客干妻恼,身病闲游惹母愁”,朱草衣的“床烧夜每借僧榻,粮尽妻常寄母家”,徐兰圃的“不幸最是牵衣女,哭说邻家午饭香”等,真情流动,尽显穷且困顿之感(卷三之十一)。

  因欣赏诗作而提拔作者,对袁枚来说也是习以为常的举动了。某年,他请人引荐了一个抄书人黄生,此人甚是“朴野”。一次,袁枚偶尔通过黄生的案头,见他写下“破庵僧卖临街瓦,独井人争向晚泉”,啧啧称奇,随即奖励他五斗米,取得奖励的黄生自此更尽力作诗。《随园诗话》中选入黄生的不少妙句,如“云开日脚直,雨落水纹圆”“笔残芦并用,墨尽指同磨”“旧生萍处泥犹绿,新落花时水亦香”“旧甓恐闲都贮水,破墙难补尽糊诗”等(卷五之五)。

  袁枚曾慨叹:“采诗如散赈也,宁滥毋遗。然其诗未刻稿者,宁失之滥。已刻稿者,无妨于遗。”(补遗卷八之二十五)对选诗,他从始至终坚持敞开的情绪,在秉承“以质制胜”的规范的一起,也尽量向没时机将自己的诗作结集的诗人歪斜。加之几十年的交游、采风、撰写,使他意识到“诗往往有畸士贱工信口开河者”(补遗卷十之三十八),因而很多选入落第秀才甚至社会底层人士的诗句,如“芦墟缝人”(成衣)吴鲲的“小雨阴阴点石苔,见花凋谢意徜徉。徜徉且自扫花去,花扫不完雨又来”,杭州缝人郑某的“竹榻生香新稻草,布衣不暖旧绵花”;汉西门袁某以卖面筋为业,其《咏雪和东坡》有“怪底六花难绣出,佳人何处着针尖”之句。袁枚以为他们虽然“皆贱工也,而诗颇有生趣”(补遗卷八之三十二)。在《随园诗话》卷八,袁枚记道:“有箍桶匠老矣,其子不时冻馁之。子又生孙,白叟爱孙,常抱于怀。人笑其痴。白叟吟云:‘曾记当年养我儿,我儿今又养孙儿。我儿饿我凭他饿,莫遣孙儿饿我儿!’”可见此诗意图之深沉。他还写过家园一贩鬻者(小贩),虽然不怎么识字,却强学词曲,作哭母诗云:“叫一声,哭一声,儿的声响娘惯听,怎么娘不该?”袁枚点评:“语虽俚,闻者动色。”

  袁枚选诗,除了讲究性格,他对家常语、口头话入诗分外嘉许。他说过,“家常语入诗最妙”,为此选入布衣陈古渔《牡丹》中的诗句“楼高自有红云护,花好何必绿叶扶”,徐贯时《寄妾》中的诗句“善保玉容休怨别,不幸无益又伤身”,均平白易懂,便于歌咏撒播。至于口头话,“说得出就是天籁”,袁枚列举了孙诵芬的《冬暖》:“草痕回碧柳舒芽,眼底翻嫌岁序差。惋惜轻寒重勒住,否则开遍小桃花。”黄蛟门的《竹枝》:“自拣良辰去郊游,相邀女伴尽娉婷。关怀生怕朝来雨,一夜春风侧耳听。”还有“高手不从时髦体,好诗只说眼边情”“阶前不种梧桐树,何处飞来一叶风”“贪着夜凉窗不掩,秋虫飞上读书灯”等,这些诗句都是大白话,却神韵十足。

  《随园诗话》屡次着重“诗有天籁最妙”“童语终是真语”,对坊间儿童的诗作也予以必定。一天,袁枚看见两个儿童放风筝,一童得顺风大喜,另一童咏诗道:“劝君莫讶春风好,吹上还能吹下来。”袁枚听后“深喜之”(补遗卷七之二)。还有童子嘲其师云:“褒衣大招方矩步,腐气冲天天亦惧。”颇具李白《嘲鲁儒》之风(补遗卷六之八)。袁枚以为“诗人者,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”,好诗往往“妙在皆孩子语也”,坦言“村童、牧竖,一言一笑,皆吾之师,善取之皆成佳句”。他曾记随园一担粪者,某日在梅树下陈述:“有一身花矣!”袁枚听后突来创意,从而吟道:“月映竹成千个字,霜高梅孕一身花。”(卷二之四)

  选诗时能做到人人平等当然不易,但袁枚更懂得“正人不以人废言”的道理。作为一位鉴赏力适当高的诗人,他对严嵩、阮大铖等人的诗篇非常欣赏,选取了他们的一些佳句来评点,虽然他们是身败名裂的一代奸雄。在《随园诗话·补遗》卷七之五十二,他称严嵩的《钤山堂集》“颇有可观,如‘卷幔忽惊山雾入,近村长听水禽啼’‘沙上柳松烟霁色,水边楼阁雁归声’,皆心爱也”,又说阮大铖的诗句“‘露凉集虫语,风善定萤情’,后五字颇耐想”。

  总而言之,《随园诗话》博闻广录,所选之诗出自诗坛表里的千家万户,不以名位取舍,不管他者臧否,虽然有应付唱和之作,也要看是否可读、是否耐读。所选诗作或许性格气质各有凹凸,或许抒发叙事并无深义,但只需读之有味,就满足。要知道,袁枚出现给世人的,是带有其个人档次和价值建议的诗话,诗需高雅清通,更要鲜活生动,凸显性格、特性、诗才三方面的特质,这是诗篇创造必备的要素,也是“性灵说”重视的焦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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